不敢说是乌镇深厚的文化积淀，避免了它沦为缀着满头鲜花的八十老妪，或是浓妆艳抹至俗不可耐的村妞。但乌镇确实历史久远，七千年前就存在着的一个名叫“乌墩”的聚落，就是后来的乌镇；乌镇确实有“昭明太子读书处”，以首编《昭明文选》蜚声海内的萧统，做学问远比做帝王辉煌得多，梁天监二年，萧统随老师沈约来乌镇读书，并建有书馆一座；乌镇还是共和国首任文化部长沈雁冰的故乡，在窄窄石板街旁老宅门框上方挂的匾上写着“茅盾故居”，故居内专门辟有家塾，幼年的茅盾们就在此启蒙。


　　同样的品位，还流露在乌镇对让人文的景观尽可能地体现沧桑感的刻意。财神湾临河的长廊，显然是新修的仿古建筑，但木廊柱却没有采用其他地方常见的用油漆将其装扮得通体光亮的做法，而是让木质裸露在日晒雨淋中，这样不出数年，它就能天衣无缝地融合进这古镇千年的氛围中了。尽可能地保存一种原生态，以及对曾经损毁的原生态的修复与恢复，乌镇从街面到河埠、从小桥到长廊，无一不让熟悉江南小镇生活的人们产生一种时光倒转的恍惚。这一点，即使是号称“中国第一水乡”的周庄，也是无法与之比拟的。在与乌镇直线距离不足百里的周庄，相同型制的街面上，几乎所有的门面都开着小店铺，几乎所有的小店铺都在出售相同的旅游纪念品或者一种叫作“万山蹄”的红烧猪蹄。周庄几乎就是一个穿着古典江南水乡小镇外衣而以卖旅游纪念品谋生的小贩，那外衣也因此而铜锈斑斑。



　　而乌镇，除了保留着染坊、酒作坊、箍桶店之类作为昔日小镇民生见证的铺子供游人参观外，市河东的老街上店铺非常少，少到除了游人之外，几乎可以用“冷清”来描述那些没有游览点的街面。从街口望去，成片临街的老宅门户紧闭，让人可以误认为是进入了才拍摄完成《林家铺子》的摄影棚。

　　太过冷清的街面，会让一座活着的小镇有暮气沉沉的感觉。就是在过去年代，小镇临街的屋舍，大都也是开着店铺的，针头钱脑、香烛纸钱、南北货山地货或者竹木铁作，总之都是围绕满足小镇人日常起居生活与劳作而开设的行当，却没有旅游纪念品卖。只是由于公私合营后各家小本经营的陆续合并，才让小镇变得如此冷清。今天乌镇的老街，感觉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小镇的情形，是与今天红灯笼漫天“万山蹄”匝地的小镇形式内容不同但同属畸形的生态。



　　只有来到市河西临河的街上看河东人家的屋后，才能看到小镇人家鲜活的生存状态。晾晒的衣裤与花格窗后的布帘齐飞，盆中的花草共船橹摇出的涟漪一色，悠闲而稍嫌局促，零乱却富有生气。

　　同样富有生气的，是那家开在与茅盾故居同处一街的“林家铺子”。货架与货架的摆放基本上是传统样式的，不知道上世纪初的店铺是什么样的，却能让蝈蝈同志想起在小镇供销社购货时钱款或凭证夹在夹子上沿着铁丝滑动的年代。店内以土特产为主的旅游纪念品极其丰富，丰富到让人想起一句广告语：总有一款适合你。

　　老街则十分适合老年人生活。一个眉目清秀的老婆婆站在自家门口，笑吟吟地看着路过的游人。随意地问一下老人家高寿，说是八十三岁。令人吃惊的，是她那依然粉嫩白里透红的脸宠，而令人感慨的，却是老人还将白发染得乌黑。不知道是不是在人生暮年能依旧保留着对生活的那份美好追求，才使老人有着令人羡慕到惊讶的容颜？从与老人的闲谈中，知道老人有九个儿女，但只有老夫妻俩还居住在老街上。由于不肯离开居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儿女们能做的，就是将老房子的内部好好装修，让老房子尽可能地整洁与方便。坐在里屋看着后门外载着游人的木船唉乃而过的那位清癯的老人，是老婆婆的丈夫，今年已经九十岁了。老年人既怕寂寞又怕喧闹，而老街的白天人来人往，或临街或临河总能看到各式各样的红男绿女，老街的晚上人静声悄，只有市河水在夜风中轻轻的拍击声，几十年如一日的温馨……人生，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被拉长了。



　　老街中部一家宅子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紫色的匾。上面是绿色的隶书：晴耕雨读。农耕时代，生产受天气的影响特别大，天气晴好，可以耕耘可以收获，而或雨或雪的日子，乌镇人还是继续耕耘继续收获，耕耘着典籍收获着真知。多少代人的晴耕雨读，潜移默化地提高着乌镇人的文化品位，不挂红灯笼，也就成为了必然。

　　正当蝈蝈同志念念有词的时候，却夺目地看到了两串鲜艳的红灯笼。定晴一看，灯笼挂在修真观对面古戏台的两个飞檐之上。戏台之上不挂灯笼才是奇事，蝈蝈同志一颗突然悬起来的心才算落到原处，才能悠然地看一眼戏台上的水牌，上面用粉笔写着：桐乡花鼓戏《还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