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夜晚最是迷人。
只是九点多钟,小街的游客已经稀疏。店门前高悬的红
灯笼全都亮起,点缀在小街左右和沱江两岸,营造着古朴和温馨。店里的伙计们忙完一天的活计,纷纷拿凳子摆在铺子门口坐下,或闲聊,或发愣,或打着瞌睡。有客人走过,便随意打个招呼,并不太在乎你是否光顾,悠闲得很。吊脚楼里还有些本地的住户,他们是房东一家和雇工,晚饭后在屋里看看电视,打打麻将,也是这儿最普遍的休闲方式。
故居、宗祠和寺院六点钟便大门紧闭,而杂货铺是自家生意,客人多的时候关门的时间便晚些。十点多钟,街上亮灯的仅剩几间银器店和蜡染店。运气好的话,你还可以看见店家在铺子里制作姜糖,全家动手,分工合作,很有意思。河两岸的吊脚楼开了几间酒吧,也是许多游客喜欢的去处,暗夜里偶尔传来的笑声一定出自那里。
跨过老街的屋顶,背后便是寂静的沱江。夜晚的江岸,凉风习习。白天聚集在这里嬉水的孩童、洗衣的妇人、拍照的游客都已散去,夜色之下,只有江水哗哗地在流淌,荡涤着河床,也轻敲着我的心房,似乎让我回到了三十年代的某个夜晚。那泊在江岸的小船中似乎也多了些人声,有船工在里面休息等待天明启航;岸上的几点灯光下摇曳着人影,吊脚楼妇人正和她们的相好船工在屋里说着悄悄话……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几十年过去了,眼前的沱江两岸早已不再是当年模样,这里也没有往日靠水吃水的船家,人们正逐渐忘却着过去,只有这静静流淌的沱江水似乎仍是旧时模样,为那些因沈从文笔下美丽的边城而感动前来的客人,倾述着一断往事。我在岸边驻足良久,思忆也在时空中穿梭来去……
回到客栈,屋外的一切已然寂静下来。虹桥静静地伏在沱江上,一些稀疏的灯光映出对面吊脚楼的影子。夜是那么美,美的没有一点瑕疵,让你的心情也因此而纯净,在空旷的苍穹下,在一个偏远而幽静的小城把心轻轻地放在这里,离开的时候也不忍带去。
沈从文写道:“历史是一条河。”在归家的路上,他站在后舱看江水,山头的夕阳、河底的圆石、拉船的人和船无不感动着他,让他“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只要静静地站在沱江边,你一定也会为周遭的一切所感动,那吊脚楼、那古城墙,那江水,那洗衣妇,还有眼前这样的夜……
我于是很羡慕那些执着的旅行者,他们顺着沈从文当年还乡的水路从桃源朔流而上直抵凤凰,带着一本《湘行散记》追寻散文里的点点滴滴,一路上有他对妻子对故乡的眷恋,有他对人民对生活的热爱——“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沈从文的墓碑上刻着这样一句话。尽管所有物事在沈从文笔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这质朴的土地,淳朴的民风,今天你仍然可以深深地感受到。
在一个清晨,我告别了小城,回到遥远的家,回到熟悉的城市。每每在宁静的夜晚回忆起在凤凰的日子,一切恍如隔世。